撰文/约翰•斯皮克曼

　　几年前，刚来中国的时候，我下了很大功夫学中文。我买了很多书，购置了一套印有汉字的“闪卡”（抽认卡），看了许多DVD，最后还请了一位家教来辅导我的中文。在我苦学中文的过程中，我女儿发现了一套特别有意思的DVD，建议我试试看。我已经买了很多DVD，就告诉她我没有必要再添一套。但我女儿坚持认为这一套非同一般，我查证了一下，果不其然：这些DVD是睡觉的时候听的！说实话，我不太理解这种方式如何奏效，因为在我醒着的时候也有各种各样的中文充斥在耳边，但它们从来没有神奇地进入我的耳朵，然后变为一串连贯的语言被我脱口而出。因此，在睡眠状态下听中文也不太可能有类似的效果。

　　然而，人生有限，如果能够利用夜间“无用”（当然并非真的无用，参阅我之前关于睡眠的文章，本刊2014年第1期“周末补觉的生理学”一文）的时间真能做些有用的事，当然令人神往，因此我又进一步做了些考察。实际上，那些夜间播放的录音里根本没有任何中文，据称该方法是通过自我催眠来发挥作用的。其原理是，我们的潜意识里有一种自我意象，有人认为，人们学习新事物感到困难是因为自我意象的阻碍。对于任何困难的事情，我们常会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我做不到”的心态。这种消极性被认为是人们无法完成复杂任务（对我是学中文，对你可能是学英语）的主要原因。据称这些录音会在你睡眠的时候对你潜意识里的自我意象进行“重编程”，使其对某件事情的态度更加积极。录音中会循环播放诸如“你想学中文；你很享受学习和练习中文；你喜欢学习新词汇；当你听到或读到一个新词时，你注意力高度集中，那么它和它的意思就会永久性植人你的记忆中；你能迅速轻松而又准确地回想起正确的词和声调”。然后，在你清醒的时候，你的实际行为会因为睡眠时进入你的潜意识的这一秘密信息而发生变化。

　　我对此表示怀疑。首先，潜意识编程这一概念可以追溯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当时一位搞市场研究的学者詹姆斯?维克里（James Vicary）报道了一个非常著名的实验，他本人开了一家公司，名为“潜意识映射有限公司”。维克里对美国新泽西一家影院的观影者进行了为期6周的实验，即在影片播放过程中插入两条信息，信息的显示只有3/1000秒，时间是如此之短以至于观影者实际上看不到这些影像。但是，在整场电影中，该信息每隔5秒钟就重复一次。两条信息分别为“吃爆米花”和“喝可口可乐”。实验持续6周，有45000名观影者观看了含上述插入信息的电影。这位科学家比较了实验开始前6周和实验进行中爆米花和可口可乐的销售量，来评价这种方式的插入信息到底是否能改变人们的行为。这些潜意识的信息非常显著地使可口可乐的销量增加了18.1%，爆米花的销量则惊人地增加了57%。

　　【电影中的促销信息：“饿了？吃爆米花。”】

　　这一实验在美国民众中引起轩然大波。如果广告商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让我们买他们宣传的产品，后果将不堪设想。那时，电视机已经非常普及。那么，这项研究是否意味着这种潜意识的广告可以播送到家里，让人们冲到超市去购物？在当事者没有同意，甚至不知情的前提下，用这种方式操控人们的意识在伦理上能否被认同？当时一篇具有代表性的新闻报道写道：“潜意识，是整个宇宙中最精妙的仪器中最精妙的部分，不能为了促销爆米花而将其砧污和扭曲。”（摘自1957年10月5日的《星期六评论》）由此引发的恐惧还不止这些。也许这些信息并不是推销东西，而是鼓励美国黑人起来反抗白人！由于害怕引起激烈反应，电视广播公司和影院迅速发表声明，宣称他们不会接受任何潜意识的广告，类似的准则到今天仍然有效。禁止潜意识广告的法律并没有颁布，但广播公司的规定后来却惹上了一些有趣的官司，有人认为这侵犯了发布潜意识信息者的“言论自由”。

　　实际上，大家都没有必要担心。后来许多研究试图重复维克里的工作，但都没有成功。既然最初的效应如此显著，为什么重复起来这么困难呢？首先，人们会想：最初的研究结果是否有道理？细想一下，你去影院看电影，什么时候购买饮料和爆米花呢？是在电影开场之前！没有人会在离场时去买爆米花和可乐。那么，为什么电影放映过程中的信息会提高这些东西的销量？道理上讲不通。事实上，这项工作发表5年后，在一个电视访谈节目中詹姆斯?维克里承认，这项研究是一场骗局。起初，他说他们完成了该实验，但实验结果显示爆米花和饮料的销量增加微乎其微，于是他篡改了数据。然而在1992年，那家影院的经理在采访中表示，这个实验其实根本就没有做过，这件事完全是捏造的。尽管如此，而且后来的实验也没有看到潜意识编程的任何效果，但仍然有人坚信这样一种可能，即通过播放那些短得我们觉察不到的信息，或是在我们没有清醒意识的睡眠时间播放信息，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触动我们的潜意识。

　　我对这些声称睡眠时能教我中文的DVD持有怀疑的第二个原因很简单：如果这种方法奏效，那么每个人都会这么干。这样一来，每个人都可以流利掌握多种语言，每个人都可以通过潜意识编程让自己喜欢上任何一个领域并成为出色的专家。不需占用日常时间的学习太有吸引力了，如果这真的有用，我应该早就知道这个办法并已经在我生活中的不同层面运用它了。此外，我所在的大学也肯定会鼓励所有的学生都来播放这样的DVD，以保证他们成为最有能力的毕业生。看来我们的大脑并不能获取这样的信息，也不能利用这些信息得到任何明显的益处。

　　另一种我们的大脑似乎也不能获取和处理复杂信息的情况，就是当我们还是婴幼儿的时候。在这一阶段，通常很多父母都会购买各种学习材料尝试教他们的小宝宝阅读。有许多公司制作这种“宝宝阅读”材料，它们无论在中国还是西方国家都超级受欢迎。这是一条来自网上的典型的广告词：“对于学习阅读而言，每个婴儿都是爱因斯坦。你的宝贝在3个月大时就能开始学习阅读了。研究表明，在这么大时，宝宝们已经具备轻松学习语言的能力，书面语、外语和手语都没问题。”这些材料主要是通过展示大字体单词同时配以朗读发音来训练婴幼儿。你也可以选择一种相对经济的方式——买上一套闪卡，自己来朗读（就像我用来学中文的那些闪卡！）。购买这种闪卡的父母对其评价都非常正面。当然，销售网站不会选择负面的评论。但是，如果你到那些独立的评价网站上看，家长们对此类产品仍然是好评如潮。家长们喜欢这些产品，纷纷描述他们的小宝贝在使用这些产品时表现得有多棒。我看到的惟一的一条负面的评论是，这些闪卡会被想吃掉它们的小孩啃坏！在所有50余款产品中，我没有找到一条类似 “不要买，这东西没用”这样的评价。

　　根据我不买“睡中学中文”DVD的第二个理由，我必须承认教你的小宝宝看DVD或闪卡看起来是很值得的投人。也许这些闪卡真的可能让你的小孩获得教育上的优势。也许生产闪卡的公司只是利用了家长们想给他们小孩一个先发优势的愿望，不过家长们的踊跃购买和

　　各种好评否定了这一可能。最近，美国纽约大学教学与学习系的科学家们发表在《教育心理学杂志》上的一篇文章，对这类学习系统的有效性提出质疑。他们将117名在9-18月龄之间的小婴儿随机分成两组，第一组包括61名小孩，给他们的家长们提供一种宝宝多媒体产品，包括DVD、词语和图画闪卡以及手翻书。对家长们的要求是每天都要使用这一产品，持续7个月。这款产品名叫“你的宝宝能阅读”（your baby can read）。另外一组则没有提供该产品。试验结束后，两组小孩被邀请到实验室接受一系列测试，包括考查他们识别字母名称和读音的能力、认识单词和理解词义的能力、词汇量的大小。除了这些标准的评价指标外，科学家们还采用一种最新的眼睛跟踪技术，能追踪最细微的眼睛运动情况，从而监测受试对象面对特定的单词和词组时，其注意力的分配情况以及目光如何从一处移向另一处。测试总计有14项。

　　研究结果令人吃惊地显示，所有14项评估中，使用宝宝多媒体阅读产品的小孩和对照组之间有13项没有差异。主持该研究的苏珊?纽曼（Susan Neuman）博士总结说，这很可能不是他们所测试这一产品的特性，而是所有此类产品的一种共性。问题主要在于，这个年龄段，小孩的大脑发育程度还不足以承担“学习阅读”这一复杂任务。不过，这项研究有一个正面的结论，那就是给小孩子提供这类学习材料也没有危害！因此，家长们并没有把钱花在对孩子有害的事情上，只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益处。

　　既然14项测验中有13项都没有显著差异，你一定忍不住要问，哪一项是有阳性结果的呢？惟一得到阳性结果的一个指标是，家长们对自己小孩的能力的感觉！尽管使用早期教育产品对宝宝的能力并没有显著影响，但使用这些产品的家长们真的相信他们的小孩获得了更好的阅读技能。这个结果也解释了“明明无用但大家都买”的异常现象。真正购买的人，都坚信早教产品有用。但真实的情况却是，过早进行早教并无益处。

责任编辑/方晨

　　（摘自《科学世界》2014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