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三亚，鹿回头半岛。中国科学院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坐落于此，科学家们以科研为舟，探秘深海。新西兰，普伊斯哥海沟。今年年初，中国自主研发的载人潜水器“奋斗者”号满载一批宝贵的生物样品上浮。日前，我国科学家对在马里亚纳海沟、雅浦海沟等科考航次中获得的深渊钩虾样本进行研究，相关成果发表于国际期刊《细胞》。从国内自主研发到国际科考合作，“深海勇士”号、“奋斗者”号等载人潜水器在“探索”系列科考船的搭载下，向更深更远的大海进发。让我们在同潜航员与科学家的对话中，了解载人潜水器纵横深海的绝技。——编者图①：“奋斗者”号。孔秀绘图②：游客在参观中国（海南）南海博物馆“深蓝宝藏——南海西北陆坡一号、二号沉船考古成果特展”。张茂摄（影像中国）图③：文物工作者使用深潜设备对水下文物进行提取（资料照片）。国家文物局供图（新华社发）图④：海葵群落。图⑤：探索二号科考船。孔秀绘图⑥：冷水珊瑚。图⑦：深渊钩虾。以上图片除署名外，均为中国科学院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提供闯深海，载人潜水器有啥绝技海洋不仅蕴含丰富资源，也藏着地球演化与生命起源的线索。作为人类潜向深海的交通工具，载人潜水器需要应对无光、高压、低温等多重考验。从“蛟龙”号7000米级载人潜水器入海，到国产化率达到95%的“深海勇士”号4500米级载人潜水器的成功研发，再到“奋斗者”号全海深载人潜水器实现极限深潜……向万米深海逐步“跳跃”，载人潜水器可谓“身怀绝技”：除了“沉下去”“浮起来”，还“看得清”“可通话”，要在沉浮之间听声辨位，完成采集岩石、文物、生物样品等任务，为深海研究带回一手资料。【专家看点】王硕（中国科学院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高级工程师）：多深算“深海”？海洋生物领域将透光层以下的区域定义为深海，深度一般在200米以下；对海洋工程及资源勘探开发而言，一般将水深1000米以下的区域作为深海。万米海底，压强极大，每平方米要承担1.1万吨左右的压力，这要求载人潜水器进化出高强本领。和无人型潜水器相比，载人潜水器最大的特点在于拥有一套生命支持系统。以“奋斗者”号为例，研制耐高压的载人球舱是一大技术难点。经过反复试验，科学家们选择了强度与韧性均衡、相对轻、耐腐蚀的新型钛合金材料，最终制成能够应对深海巨大水压、搭载3名潜航员的载人球舱。“奋斗者”号如何实现“沉下去”“浮起来”？除了应用固体浮力材料，“奋斗者”号上还装配有两组压载铁。通过携带与抛载，“奋斗者”号可以控制自身所受浮力与重力的关系，实现无动力的下潜与上浮。除此之外，载人潜水器还有自己的“鱼鳔”——浮力调节系统。在海底作业时，通过海水泵进行小范围的浮力调节，使潜水器能够轻松完成一定深度范围内的航行。科学家们设计的神经网络优化算法，让“奋斗者”号能够在海底复杂地形巡航、定点航行以及悬停定位，其水平面和垂直面航行控制性能指标均达到国际先进水平。不仅如此，在海底，“奋斗者”号还“看得清”“可通话”。“奋斗者”号装有视频灯光系统，能照亮周围十几米的海底景象，并实时记录、存储影像；兼具定时和实时信息交互功能的水声通信系统，每100秒会与科考母船交流数据信息，可以随时发送语音，实现海底通话。探遗址，“深海勇士”号显身手今年下半年，“深海勇士”号载人潜水器预计将搭乘“探索”系列科考船在南海开展深海考古等工作。此前，“深海勇士”号已在南海西北陆坡一号、二号沉船遗址考古调查中“立功”。依托“深海勇士”号，历经3个阶段的深海考古调查已确认一号沉船遗物数量超10万件，共提取文物900余件套。【专家看点】陈传绪（中国科学院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研究员）：茫茫大海，我们如何确定沉船与文物的位置？尽管“靠运气”偶有所得，但主要还是通过文献资料确定大致范围后，利用无人型潜水器进行扫测，最后由“深海勇士”号等载人潜水器大展身手，进行调查与文物提取工作。以一个8小时的潜次为例，其中要进行遗址调查与文物提取。下潜之前，潜航员会就提取文物的数量、潜次调查范围等同考古专家团队沟通，确定方案。下潜后，“深海勇士”号通过长基线定位系统导航，确保向既定位置移动。此外，三维激光扫描仪和高清相机也有用武之地，实时记录沉船遗址的全景图与文物的相应位置，避免文物提取后遗失相关位置信息。3个玻璃观察窗，便于考古人员进行现场记录。“深海勇士”号在深海进行考古，离不开灵巧的“手”：经过改造的柔性材料机械手抗高压、自由度高，关节能够灵活运动，最远端的负载能力达到65公斤，可在不损害文物表面纹饰的前提下，将文物采集到潜水器中。未来，应用人工智能也将助力海底文物的识别、统计与提取，提高深海考古效率。入深渊，“奋斗者”号作“捕手”在由中国科学院牵头的“全球深渊深潜探索计划”支持下，科学家围绕深渊的生命起源、地质演化等重大科学问题，对全球主要海沟深渊进行载人深潜科考，创造了多项世界载人深潜作业纪录，取得一系列原创性科学发现。其中，我国科学家利用“奋斗者”号载人潜水器等设备，对马里亚纳海沟、雅浦海沟等科考航次中获得的深渊钩虾样本进行研究，相关成果近期发表在国际学术期刊《细胞》上。【专家看点】张海滨（中国科学院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深海生物学研究室主任、研究员）：深渊，是指水深超过6000米的深海区域，具有超高静水压力、黑暗、低温、营养来源匮乏等特点，是地球上最极端的海洋环境。而深渊钩虾却自得其乐，呈现出显著的优势种群特征，生物量占主导地位。深渊生态系统中，深渊钩虾有着双重角色：既是分解者——以海洋动物尸体等腐殖质为主要食物来源，又是能量传递者——是深渊狮子鱼等掠食者的主要猎物。对深渊钩虾这一物种开展研究，能为深入理解生命如何适应深渊环境提供新的见解。要研究深渊钩虾，先要“抓”。一种抓法，是用携有笼状或桶状诱捕装置的深渊着陆器，在海底放置十几个小时来获得大量深渊钩虾样本；另一种抓法，是“奋斗者”号作“捕手”，用机械手布放诱捕装置，虽然采集数量相对较少，但用时更短。同文物一样，生物样本的提取与保存也有一定要求。网笼、亚克力桶、采水瓶……装置不断升级，采集的深渊钩虾质量也不断提升。未来，我们会制造深渊动物保真采集和培养装置，在保温保压的前提下，将生物活体从海底转移到实验室，更好地助力深渊生物研究。研究获得的深渊钩虾基因组是全球已发表的“最深”的动物基因组，为探究深渊生态系统提供了宝贵的数据资源。“蛙人”如何接送载人潜水器什么是“蛙人”？“蛙人”并非电影中有特异功能的人。“奋斗者”号等载人潜水器，在布放和回收时需要有经过专业训练、没有下潜任务的潜航员在海面上协助作业，他们就是“蛙人”。科考母船甲板上的A型吊架（以下简称“A架”）用于布放或回收潜水器。当潜水器准备进行下潜作业时，A架便会将潜水器吊到海面上，这时，“蛙人”就身着潜水服、头戴安全帽，乘坐小艇来到潜水器的旁边。在摇晃的海浪中，“蛙人”需要瞅准时机，从小艇跳到潜水器上，抓住潜水器上的扶手，尽可能快地将主吊缆解开，再匍匐到潜水器前端将拖曳缆解开，最后跳回小艇上，这就是一次布放。当潜水器在海底作业结束、需要回归母船时，“蛙人”再次出现，用钩子钩住从母船上放下来的拖曳缆，找机会将其挂到潜水器上。母船通过拖曳缆将潜水器拖到A架的下方后，“蛙人”再跳到潜水器上，将主吊缆挂上。随后，主吊缆将会把潜水器吊回到甲板上，这就是一次回收。工作听起来简单，实际上充满挑战。海面时常涌浪不断，“深海勇士”号和“奋斗者”号的布放回收条件分别是4级和5级海况（4级海况浪高1.25—2.5米，5级海况浪高2.5—4.0米）。在海况恶劣、风浪较大时，小艇和潜水器在海面剧烈摇晃，这时，“蛙人”往往也跟着潜水器没于水面之下，除了用手紧紧抓住潜水器扶手之外，身体没有其他着力点，只能悬在水里。万一没抓好，就可能被涌浪冲走。在作业中被海浪淹没的“蛙人”有时甚至要在水下憋气长达几十秒。挑战不止风浪。2022年12月，“奋斗者”号在克马德克海沟海域下潜和回收时，还多次遇到鲨鱼在周围游荡。夜潜时，科考船甲板与潜水器的灯光将一片海水照得透亮，灯光吸引了众多海洋趋光生物，常有飞鱼腾空，“蛙人”的作业也宛若一场追光灯下的舞台剧。“蛙人”的作业需要多部门调度：开船人员和船尾指挥人员在船舶航向上要相互配合，A架操纵手要和“蛙人”在放置主吊缆、挂拖曳缆的时机选择上协作……正是靠着团结协作，载人潜水器才能一次次出发、凯旋。（作者：孔秀，中国科学院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科普宣传专员，记者董泽扬采访整理）（原载于《人民日报》 2025-06-07 06版）